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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宜室宜家下】 (第5/5页)
再没人敢轻贱他了。北堂岑看他这模样,却不像喜极而泣,倒似是多年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,便笑着摸他濡湿的脸鬓,问道“这是怎么了?平时倒不见梅婴哭呢——都是我不好,我早该多问问你。” “没有,没有。”梅婴着急分辨,抬起头望着北堂岑,真切道“只有家主对我最好。人再瞧不上我,又干他们什么事?横竖我不给他们打帘。有家主爱我,托着我往上抬,他们这帮混账东西,再说我,叫他们烂了舌头。” “这是你哥哥不疼人,可他高门大户的出身,免不了为着体面忍气吞声,人欺到他头上,能恕就恕,不能恕的赶出去。礼不下庶人,不多费口舌才是他的教养和贤能,他有难处,你别怪他。”北堂岑屈起指节,将悬在梅婴颔下的一点泪珠揩去,道“不过梅婴也有自己的自尊,不容旁人轻贱,你哥哥不懂,我却懂得。你告诉我,平日是谁瞧不上你?” 家主这话虽听着像调笑,席上伺候的长仆中却有人着实紧张了一把,冷汗如瀑,心惊肉跳。梅婴在感动之余,又不愿意家主和他共情,勾起以往的伤心事和对二位先妣的怀念来,遂赶紧擦了眼泪打圆场,斟酒捧果,含糊带过,说以前的事情不计较了,那些人顶多是嘴欠,不过他也是不饶人的。若有下次,他一定告诉家主,家主也一定要给他出气,让他好好恃宠而骄一下。梅婴说着,还同北堂岑拉钩,边峦因而笑起来,说若是梅婴撒起娇,恐怕连淙儿都得靠边站。 酒宴至晚方才散了,席上人人都吃酒,独花侧夫不沾。齐寅看在眼里,心下明白,恐怕是来路上就无病呻吟,装模作样,把家主给勾在手里,到晚上回炉复帐,还不知道要缠她到几时。当下也不多说,就叫梅婴同他去边先生那里坐一会儿,协理成惠侯府的事情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呢。花奉于是挽着北堂岑的胳膊,带着云卿霞卿回去,热水洗浴,重新妆扮。 窗外花木幽葩,明月清风。北堂岑已除了琥珀冠,青丝挽在一侧。她忽然来了兴致,跟花奉学看减字谱。古琴横放在二人膝头,花奉两手张开,搭在琴弦上,北堂背倚画屏,一手拿书,另一手捏着他纤细的腕骨摩挲着。 “上下两部分,上部是左右结构,分别是左手的指名与徽位,下部是半包围结构,外头是右手的弹法,里头是弦数。”花奉见她皱眉沉吟的为难样子,不由笑着提醒,伸手点指,说“姐姐,这是一句。” “下大指当九,案徴羽。却转徴羽,食指节过徴。”北堂岑指读时颇有艰涩,停顿着思索片刻,接着道“大指急蹴徴上,至八,掐徴起。无名不动——这个字是什么意思?我看不懂了。” “这是无名散打宫。”花奉凑到她跟前相看两眼,道“这个草头儿就表示‘散’,是右手拨奏空弦;指向身弹入曰‘打’,在减字谱里就缩略为一个‘丁’字。”说罢,花奉勾动指节,曲调清丽委婉,从他指尖轻泻,缓弄慢拢,消息弹之,如琼花碎玉,迭翠流金。 京师是权力的漩涡,将人绞成碎块,安放于彼此交织的天平。从前她天不亮就起床,被爱恨难消的心火煎烤着,在校场反复排演与龙马的狭路相逢。那之后的个把时辰是在朝会殿议政,御座西侧的头把交椅让她浑身难受。再四个时辰,又坐官署理事,看不完的卷子,论不完的道,酽茶三巡又三巡,铁椅都快磨穿。 一整天勤习武事,三五日兼学经史,火烧眉毛的政务追咬她的脚跟,几蒸几晒,煎灼人寿。心头的迷障蛊惑她、哄骗她,扮作已逝之人的模样拖她入深渊,瞬间的软弱几次将她构陷。猝不及防的永别,刻骨铭心的败北,那些灰败而惨白的时刻只要一次就足够贯穿大多数人——如今她在人间的吵闹声中乐也融融,断梗流萍的生活离她远去,北堂岑不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,这种有所凭依的安稳与踏实反而让她觉得不真实。 “姐姐。你既拥着我,还在想什么?”花奉适时开口,将琴递了云卿,语气中略有些不满的嗔意,偏过头,将北堂岑的脸颈细细吻过。 月痕初照,香气拂衣。 俱往矣,思之何益。 福至心灵,北堂岑忽然笑出来,故意沉吟了好一会儿,讨嫌道“我想明天晚上是歇在你这儿呢,还是……” “还是什么?”花奉转过身,脸上神色是种受宠夫侍独有的骄矜,好似‘再说一遍试试’。北堂岑望着他,只是笑,瞧他一身纱罩衫,烛影中玲珑剔透,玉骨冰肌。平时虽也美艳,却不比今日还有些典则俊雅的意味在。“姐姐明日去哪儿,只好明日再说了。”花奉迎身,攀上她的脖颈,叫北堂岑一把托住腰肢,搂个满怀。 窗外流萤飞来,玉绳低度,花奉勾缠着她的鬓发,轻轻抚摸她的脸,柔声道“今晚姐姐先爱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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